人物画之端始,见记于秦汉。据传秦始皇粉饰阿房之际就有画工因思家而在宫壁图绘妻子姿容;至汉,宣帝图画功臣列士,不在画者,子孙耻之;明帝别立画官,状经史不明之物、绘典籍难显之容,所图皆为劝诫;魏晋六朝,《毛诗》、《周易》、《春秋》、《孝经》莫不有图,考证名物,多取形似;殆至东晋,顾虎头笔迹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画人形貌外更重传神,尤妙于品性情思之表现,其时名士崇尚清虚,人多洒落,所图裴楷、谢安皆神明殊胜,建康瓦官寺画维摩诘像,有“清羸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启户之际施者填咽,捐钱百万争睹,名冠一时,从此吾国人物绘画形神并重,神采昭彰;唐代“画圣”吴道子以气势胜,行笔磊落,吴带当风,为万世法;北宋文治,士人博才,李公麟画功精湛然恐堕画工之流,白描人物清雅不俗,影响几至有元一代,连复古晋唐的赵孟頫亦不外于是;明际“南陈北崔”高古超拔、曾鲸写真如镜取影,妙得神思;清代扬州、海上诸家世俗趣味日重,而千年古法之骤变莫过于西学东渐后绘画理法相融,近现代画坛诸贤有坚守传统者,有折中取径者,有决意革新者,种种坚持尝试共同构设出现当代人物绘画追索古法与思谋创新的多元表现语境。
邹君立颖,吉林东丰人氏,性阔达,美风度,尔雅温文,曾在美院和军艺广临历代佳作,师法传统承袭笔墨,广采民风中得心源,绘画功底扎实,写意人物能融合中西,借古开今,亦可挥洒山水,点写花禽,创作之余常做理论总结,所思所感形之文字,简洁明了,一语中的。日前细观其近作,拜读其文章,试将邹君作品以题材分类综观如下:
一、当代人物作品系列。当代人物画创作,如一味因循古法就难脱传统窠臼,失去时代价值;如仅仅描摹人物则逊色照片影像,徒劳无谓之功,邹君博览有识,自然规避迂腐笨钝,不屑野路狐禅,他在画里提炼形象精神、经营笔墨虚实、在中西造型之间取舍重构,以兼顾中西的艺术风貌聚焦家国民生,反映社会现实,描绘具有生命特质的当代人物图像。清湘大涤子石涛言:“笔墨当随时代,犹诗文风气所转。”邹立颖身处京城繁华,面对层出不穷的各色文化形态,如何创作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历史、无愧于人民的作品是他一直思考的问题。察古观今,写生是不二蹊径,通过写生记录活泼泼的生命,而鲜活的百姓民生就是时代的脉搏。他从新疆天山、内蒙草原到富庶江浙、云海之南,行走万水千山,搜尽众生之相:青海塔尔寺、拉萨八廓街,那些信徒转经念读和朝圣膜拜的虔诚是他传达的宗教圣洁;东北记忆的故乡情怀、草原牧民的豪放喜悦、喀什街头的市井生活、南海渔人的谋生之计是他笔端的民生苦乐……士农工商林林种种的苍生形色都是他的创作画稿和艺术母题,诚如其自言:“关注生活,倾听百姓的心声,感知对象的心灵是艺术创作的不竭动力。”然其可贵之处非仅为市井百姓写形立传,更在他以画家如椽之笔参与社会事件:心系地震天灾、关注佛首返乡、声援钓鱼宝岛……画里画外都彰显着这位军旅画家悲天悯人的广阔情怀和家国天下的无疆大爱。
二、主题人物创作系列。俗子凡夫,生尽归腐,形灵俱灭,而世称“三不朽”者,是唯“立德、立功、立言”,此三者虽久不废,百世流芳,故有上古画像“明劝诫,着升沉”,故有孔子与七十二弟子卷轴流世、唐二十四功臣像图凌烟,皆是“千载寂寥,披图可鉴”,这种传统思想价值取向也是邹立颖主题人物系列作品的创作内因。作品涵盖了历史人物、伟人功勋和文艺精英几类选题:历史人物中有高大伟岸、目光凝毅,彰显宏韬伟略的秦始皇像;有英姿飒爽,不逊须眉的戏剧花木兰,该剧是1951年豫剧大师常香玉为抗美援朝捐献“香玉剧社号战斗机”进行义演时的主要剧目,梅兰芳等京剧大师后来也多有演出,《花木兰》这幅作品对人物眼神的传达尤为精彩,并借戏曲装扮对写意赋色做出大胆开拓。伟人功勋系列的主题人物既有****、****等和杨靖宇、肖劲光、林春霖等人民英雄,也有《突击队员》、《中国水兵》、《牧云的男人》等普通将士形象,他们创造的价值有异,贡献不同,但记颂人物功勋,表达社会敬意、弘扬军人精神是这些作品的共同旨归。文艺人物是邹立颖近年的重要画题之一,那些被时代标记的宗师们不仅创作出不可复制的艺术经典,且其高标人格更是后辈膜拜的典范。《五月的风》是“纪念****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的主题创作,灵感和构思都是在延安大地上蒙养而得,老区人民生活和延安鲁艺展馆陈列使画家对《讲话》精神产生深刻感受,他以梅兰芳、齐白石、老舍、侯宝林以及白毛女等一系列根植于人民内心的人物为形象蓝本,这些被定格为时代特征的艺术经典都是坚持艺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原则,与其本人“生活永远是艺术家穿行的实地,优秀作品永远是生活的馈赠”的创作思维不谋而合。画上作者以魏晋绘画流行的榜题形式用宋体工整题跋“为纪念《讲话》发表七十周年制”,绘制严肃,敬意深藏。古往今来,人物画“成教化,助人伦”的同功六籍之用一直是其它绘画门类无可比拟的优长,今天,这或许还将成为其当代性探索的有效出口。邹立颖作品业已为此做出大幕徐开的努力。
三、传统人物创作系列。邹立颖的传统人物作品多作松下高士,晋唐屏风壁画也偶有“树下人物”图式,艺思巧借或灵犀暗合都是画史寻常,然邹君画中之树皆作高松却可见其矢志言喻的人文精神。常青松柏自唐代张璪、毕宏以来就成为画家笔下宠儿,传为唐末荆浩所作的《笔法记》中以“君子德风”阐释松之品格:“夫木之生,为受其性。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密如疎,匪青匪翠,从微自直,萌心不低。势既独高,枝低复偃,倒挂未坠于地下,分层似迭于林间,如君子之德风也。”文尾又作《古松赞》:“不凋不容,惟彼贞松。势高而险,屈节以恭。叶张翠盖,枝盘赤龙。下有蔓草,幽阴蒙茸。如何得生,势近云峰。仰其擢干,偃举千重。巍巍溪中,翠晕烟笼。奇枝倒挂,徘徊变通。下接凡木,和而不同,以贵诗赋,君子之风。风清匪歇,幽音凝空。”松与梅兰竹菊同为画中君子乐见于文人雅士,如各按性论,松独属傲岸,命力顽强,山愈深态愈奇,故有高士常伴,隐者相随。君子之性,寿者之相也。邹君画中反复重构高松雅士,画旨可是如此?
愚以题材观画多出识读之便,而邹君多年心血着力之处是在绘画本体中造型与笔墨、传统与现代等百年难题。他说,“造型并非是状物,而是写心的理念,笔墨是精神,并非是物质,然而它们永远是驱动水墨人物画艺术前进的双轮。”那么该如何将西方素描造型的写实理念有机融入中国传统写意人物的笔墨表现?探索数载后,他选择加强传统的笔墨节奏与黑白虚实,使得水墨丰沛韵味十足;同时吸纳西方科学的人物结构研究,强化画面经营的形式构成,使得构图充实饱满,笔力气息雄壮厚重。可以说,在中西法度问题上,邹立颖突破了传统人物画的线条造型和文人画的简逸取向,为人物画的造型语言和审美趣味做出了创见性的积极探索,也为当代中国绘画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而所有这些又都是建立在中国画笔墨特点和写意精神的本质特征基础上。变不离宗,尤难尤难!
邹立颖现为海军政治部文艺创作室的国家一级美术师,并兼多种艺术身份。其人富结交,重情义,虽精于画,然才能不限笔端:思维缜密,举重若轻,温和平易,行事周全……常闻人有全才者,难得一遇,自识邹君,方知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或非专注诗书,而多是寡能托辞。邹君身在军旅,卅余载探索研究,勤勉不怠,本出世之心持笔墨传神,做济世之事为苍生立传,以绘画之小技行人文之大道,凡事责不旁贷,为人和而不同。君子于世,安然如松,势近云峰,屈节以恭,德风德风!
甲午正月,关东渐暖。聊以浅思品读邹君,见教方家。
(陈思:吉林师范大学书画艺术研究中心副主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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